记者马佳北京报道

　　6月中下旬，世界杯激战正酣。但在北京，一些和足球密切相关的中年人，却没有心情看一眼世界杯。

　　十里河某旅馆，S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感谢足协领导”。和她一同到北京“讨说法”的十几个家长，也拘谨地散坐在床边、凳子上，满脸的感激之色。

　　24小时之内，S和诸位家长体验到了地狱到天堂的轮回。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在他们看来高不可攀的，位于夕照寺大街东玖大厦的中国足球最高机构——中国足协。也许24小时前还带着怨愤和不满，但眼前，他们满怀感激。

　　“是足协领导救了我们的孩子，该怎么感谢他们啊？”S如祥林嫂般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她的这出如过山车般的悲喜剧，源于6月7日的一条新闻的儿子是北方某球队的梯队队员，这也让之前“看到草地上站着人都烦”的她，养成了每天关注中国足球新闻的习惯。但那天，网络上一条消息如晴天霹雳般让她手足无措。

　　“97-98年龄段替代95-96年龄段球员参加全运会。根据足协上报体育总局的关于2011年城运会和2013年全运会男足年龄的划分显示，2011年城运会由93-94年龄组打甲组，95-96年龄组打乙组。2013年全运会，甲组仍然由93-94年龄段打，但乙组却由97-98年龄段参加。”这是那天的新闻主题，这也就意味着，足协放弃了95-96年龄段，将重点培养奥运会和全运会适龄球员。在2011年城运会结束后，95-96年龄段将没有比赛可踢。

　　这条新闻，对S的实际意义则是：1995年出生、从3岁开始踢了12年球的儿子，因为足协一纸文件，将被无情淘汰，充当奥运战略的牺牲品。

　　S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那条新闻的，只记得那天拿鼠标的手一直在抖。儿子的前途在哪里？生意场上一向精明的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说十几年来六七十万的投入就这样白白浪费，怎么和腿折了都在苦求自己要继续踢球的儿子说？难道告诉他，是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把你生在1995年？

　　同样的震惊和无奈，同时笼罩了中国近千名受这条文件涉及的1995-1996年龄段球员家庭。S自己还没缓过神，手机就接二连三地响起。“怎么办？我的儿子怎么办啊？”嚎啕的哭声从电话那端传来。这个哭得快背过去气的女人，是儿子队友的母亲，一个早年失去丈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母亲。S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个每个月只有1000多块钱收入、负债数十万供儿子踢球的同龄女人。快人快语的S，也只能无助地在电话另一端掉眼泪。

　　“天都塌了。”S说自己从没那么绝望过，哪怕生意遇到再大的波折，她都没有如此强烈的崩溃感。

　　在短短的3个月前，3月份在看到足协以红头文件下发的“由95-96年龄段球员参加2013年全运会乙组比赛”的通知时，她(他)们还欣喜若狂，为孩子的好运而庆幸。

　　事实上，遵循足协这一纸通告的精神，各省市也已经开始了紧张地筹备队伍。以上海足协为例，他们第一时间就挑选了一批1995-96年龄段的拔尖球员，前国脚祁宏为主教练，组成上海全运乙组足球队。这批在东方绿舟训练的小球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和关注。

　　“韦主任带水上拿了那么多金牌，带足球肯定也不差。”那段时间，S和众家长一致为足协的英明决定而拍手叫好，尽管很多人并不看好刚走马上任的韦氏班底，但S却对足协新领导充满感激和信心。

　　但3个月后，风云突变。原本欣喜若狂的95-96年龄段球员和家长，因为足协一纸新规定，又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有人这样比喻这场变化——好比你今天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天教育局又收回通知书，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们把学生的名字错写成你了。

　　“不踢了？孩子都十五六岁了，文化课早跟不上了，不踢球干嘛去？改年龄？孩子们2007年进入俱乐部梯队就已经注册，怎么改？”连续两天，S的电话几乎没断过，所有在此年龄段的球员家长都在互相联系着、商议着解决的办法，这种联系也很快从一支球队扩大到全国各支1995-96年龄段球员的家长。

　　家长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策。但这一切，所有人都瞒着那些在烈日下晒得黝黑，还在为了全运会乙组冠军踢得浑身是伤的孩子。没有人敢说出实情。“我们都接受不了，何况他们？”S叹着气，周围的家长们也都是一片沉默。

　　就在几天前，韦迪接受媒体采访时还表示：“青少年队伍和国家队同样重要；‘功利’背离了足球运动最本质的诉求，它被人为增加了很多铜臭味，我们应该遏制这个现象。能彻底抛弃功利足球，真正推出健康足球，就是我们的社会责任。”

　　家长们迷茫了。他们不知道何为“功利足球”，何为“为社会负责”。

　　消息最终还是没能瞒过孩子们，“从他们知道开始，人都焉了，也没精神训练。”回忆起那段时间孩子的状态，S和诸位家长频频摇头叹气。

　　不知是谁提议“去北京问个明白”，得到一呼百应。“我们想做最后的努力，万一行了，孩子还能有球踢；不行，我们也尽了力、没有遗憾。”对于这次行动，家长们并不愿意被称为“上访”，“只是为了能解决孩子们的问题。”

　　去北京前的准备工作紧密而扎实，为了孩子，家长们紧密地聚集在一起。为了能把事由阐述明白，众多家长给足协写了封信，这封信在全国1995-1996年龄段的家长中间反复被传真、修改。“每个家长写一封，综合每封信上最有道理的一句话，然后打印出来传真给足协。”

　　这封信的后面，还附了一份暂时联系上的百位家长的联系方式和签名。

　　北京讨说法，6月13日，S和其他17位家长一起从全国各地聚集到了北京。“很多家长都想来，但我们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闹事，来那么多人不一定有用，何况还要考虑每天的食宿成本。”来北京的火车上，S满脑袋都是那个为了孩子踢球倾家荡产，在知道儿子没球可踢后哭着寻死的母亲。S不知道这次北京之行能取得何种结果。

　　负责接站的北京家长为众人订了位于十里河的旅店，“这里离足协近，为了省住宿费，几个人住一个房间，蚊子咬得身上都是疙瘩。”这批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家长中，还有人带来了过冬的衣服，“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怎么也要给儿子讨个说法。”甚至还有人带来了横幅，“实在不行只能在总局门口举着横幅，总要有人为这些孩子的未来负责。”家长们七嘴八舌。

　　按照家长的设想，既然足协已经做出决定，那么再找足协很有可能无功而返，所以决定直奔体育总局信访办。

　　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焦头烂额的18位家长却忘记了第二天就是3天的端午节小假期。总局休息，十几位家长只能蜷缩在宾馆等待。那几天，S最怕手机响，她怕那些还留守在家里等待结果的家长们的电话，更怕儿子的电话，“他们问我情况怎么样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这些家长们的一生中，这应该是最受折磨的一个端午节。

　　6月17日，众位家长一早就来到体育总局信访办。按照之前的计划，如果这次沟通不成功，将会有近百名家长在第二周的周一，也就是21日齐来北京。

　　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单位，怕人家不理我们，没想到总局信访办工作人员特别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把我们带到了足协见戚军主任。”S记得跟着工作人员跨入足协的大门时，她的心一直在扑扑地跳。“这可是中国足球的最高领导单位，我们就这么走了进去。”S笑称没想到足协的大门如此好进。

　　足协会议室，S与众家长和戚军整整商量了3个小时。“从9点多一直到12点多，戚主任的态度特别好，一直和我们解释各种疑问。后来是我们不好意思耽误人家吃饭的时间，主动走的。”那次谈话，家长不仅倾诉了所有的担心和疑虑，也坦诚了自己的计划，比如21日可能会有近百位家长来京，比如横幅。

　　对于戚军亲自把家长们送出足协大门的情景，S讲述了很多遍。“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我们平常老百姓平时哪有机会接触他们？”S笑得诚惶诚恐。那天，戚军的答复是：马上向上反映，尽快解决。

　　18日上午10点，众位家长给戚军打电话询问情况，没有结果。12点，众家长在旅店门口的小饭馆吃饭，电话响起。“戚军主任说，领导已经决定让1995-1996年龄段的孩子继续参加全运会，也就是我们孩子又有比赛踢了。”接到电话的家长拍着大腿兴奋地叫道，他们没想到一份红头文件竟然可以在24小时之内就会这样迅速改变。桌上的母亲们来不及咽下嘴中的米饭，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悬在心里11天的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

　　“儿子听到消息哭了，他和我说，妈妈我一定好好踢球。”S提到儿子在电话里听到结果时说的话，侧过头擦拭着眼睛。“足协领导说让我们赶快回家，30日是全运会报名的最后期限，让我们赶快回去给孩子报名。”第二天，18位家长立即返回各省，他们很高兴，儿子有球踢了，一触即发的风波也一下子烟消云散。

　　个简单回顾：3月，足协红头文件：由95-96年龄段参加2013年全运会乙组；6月7日，足协出文：改由97-98年龄段代替95-96年龄段参加全运会；6月18日，方案再变：95-96年龄段仍然可以参加全运会。

　　“事情解决得这么快，原因是什么？”有人事后问这些家长。

　　有人说：“新领导有魄力，为孩子着想。”

　　“想没想过如果当时问题没解决，你们21日真的百余人集体上访，也许相关部门将会有人为这件事承担责任？”

　　“没想过。”家长坦言。“我们只想孩子能有个希望。”

　　“感谢韦迪主席、感谢戚军主任、感谢足协、感谢总局领导，全国上千名孩子啊，他们又有希望了！”在看到自己的孩子可以继续踢球时，所有的家长对半年内三次让他们在天堂地狱间轮回的中国足协感恩戴德，并坚信这个新的领导班子会把中国足球带到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