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家

　　今天的比赛我必须向乌拉圭队致敬，打败他们的不是斯内德，而是裁判。裁判又一次(我已记不清这是本届的第几次了)成为了左右胜负的焦点，这可真是令人遗憾。

　　老实说，我对乌拉圭足球的记忆并不比一份菜肴里面的盐更多，但滋味却如同盐一般深刻、有力。我甚至可以借一句口号：乌拉圭足球是绿茵的盐。

　　我的绿茵偶像是齐达内，齐达内的偶像则是乌拉圭传奇巨星恩佐·弗朗西斯科利，这样关系带着某种的隐喻，找到了熟悉与熟悉的关键，也延长了生命与生命的辉煌。那位颀长的乌拉圭绅士漂亮优雅，可惜在属于他的年代，受限于客观条件，中国球迷无福充分目睹这位绿茵王子如隐士般龙盘高蹈之华境，欣赏他处子般温润如玉之风采，我也仅是在1995年左右，从美洲杯及河床队比赛的只鳞片羽中勉强留住了大师最后的一抹剪影。那时，乌拉圭足球蛙声渐渐，几点星光，上弦月或下弦月相同，空气和水正趋于猛烈。丰塞卡的脚趾也许瞄准的是对方的脆弱的踝关节而非足球，而蒙特罗在一分钟内，通常会闪过上万个阴暗的念头，并迅速将其中之一执行，以最阴辣和最讨巧。膝盖和胫骨被埋葬，唾弃和厌恶在滋生，足球开始谈乌色变。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雄鸡长鸣声中，一位长相酷似中国人的少年站了起来，于无声处接过弗朗西斯科利雅量高致的衣钵，怀才的秋天孕育了他的出现，他犹如一团精致的烈火，或是一枝兴奋的玫瑰，刺破了拂晓的严寒和混沌，所有嗜血的信心与胆怯，被奇峰陡起的风流噼啪点燃，风流的人儿如梦如幻，风流的岁月如歌如泣。在诚恳的蒙得维的亚，在时尚的米兰，在浪漫的威尼斯，少年用他那纤细而有灵的左脚孜孜不倦地做诗，题为盘带或任意球的魔幻之诗，颂叹金色的黄昏和歌唱的花朵。他每一次的灵光乍现，几乎就是全队命运的一番斗转星移。水城人为他的事迹刻碑，而蓝黑军团的主席，则为他签下了每年700万欧元的巨额支票。

　　莫拉蒂的关怀令“中国男孩”在国米过得温馨，但并不顺利。过大的竞争压力和过多的伤病令他一直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挣扎，翻滚，辗转反侧。日子从梅阿查的青草间溜过，也在蓝黑色的面庞上淌过，它注视着接受了祝福的眼睛，也注视了黯然神伤的耳朵。国米的每一个赛季都在发生一些重大的事情，而他的每一个赛季都这么平淡地走了下去。直到年事渐高，直到在曼奇尼的教鞭下迈不开脚步，他淡去了希腊，又在世界杯前夕落叶归根回到了祖国。

　　2002年带领乌拉圭杀入日韩的英雄，终于还是没能在迟暮之年迎来南非的机会。取代他的，是他曾经的球迷，卡瓦尼、苏亚雷斯、费尔南德斯……而正是他们，为曾经雄霸天下的乌拉圭足球带回了旧日的荣誉。四十年一觉四强梦，而正如开篇所提，若非裁判，他们的梦也许会更远，更美。我不知道远在家乡的雷科巴此时心中会是怎样一番滋味，骄傲，遗憾或是愤怒？无从得知。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确信，那就是雷科巴后继有人，乌拉圭足球后继有人，四年后在巴西，他们也许还会给世界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