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家

　　巴尔干，又是巴尔干！巴尔干骑士安详一剑，再度刺破柏林上空的彤云，德国在飘雪！南非的冬日平地炸响第二记轰天惊雷。我们期待的世界杯从指缝中归来。绿茵百老汇舞过了平淡的序场，在昨晚，在这一刻，表演峰回路转，渐入佳境。

　　保加利亚、克罗地亚、罗马尼亚，现在轮到了塞尔维亚。巴尔干的足球哲学是条顿战车的死亡咒语。被诅咒了的德国队，维迪奇无间道般的手球拯救不了，神勇的门柱和横梁也拯救不了。我们不必再费神追究此诡异结局的理由，因为种种迹象明白说明，上帝已经变幻了一种目光，改换了一副面孔，或是重复了一个手势……总之让我们忘掉四天前德班那场恢弘华丽的交响乐吧，请带上最伤感和最快乐，痛快地与神共立，把消瘦的时间定格在马里恩科高举的红牌上，同德国巨人挥手作别，然后提起茶壶，哼着小曲，轻快转向塞尔维亚，转向巴尔干，流淌出欢乐的鼻血。

　　正如我曾反复表达的，对功利足球那番镇定之恨，我亦愿毫不掩饰对细腻敏感的巴尔干足球——尤其是前南斯拉夫足球这份疼痛之爱。请听我说，这是一份苍凉无比的疼痛，它源于渭城朝雨，源于孤帆远影，源于都门帐饮无绪，源于风烟望五津。德扬·斯坦科维奇无奈创造的纪录(先后代表三个国家参加世界杯)可以为证，武西尼奇远在南非千里之外的孤寂身影可以为证。带着这份疼痛，我的思绪又一次飘回到遥远的1990年意大利之夏，那些在激情似火的烈日下纵情跳动的人们，可曾料想到普罗辛内茨基搭档斯托伊科维奇之梦幻二重奏会急促地舞成永恒的记忆？可曾料想到红星火枪手们高亢的凯旋之歌会转瞬飘作流浪的旋律？潘采夫，这位一度手握精准要领的前锋，在惜败阿根廷之后发出豪言壮语：“点球不能说明问题，我想下一届世界杯是我们的”。他的满腹豪情又如何能够换来预知：所谓下一届，偕同他的信仰，都将会在喀尔巴阡那漫天烽火里被无限拉长，抛向天空，最后坠成一声重若千钧、永不消逝的唏嘘。

　　但是，此唏嘘声中，年华虽可流逝，信仰注定不死。在萨格勒布，在贝尔格莱德，足球如同俄尔浦斯的琴声，荡漾着光荣的传统，坚毅的梦想和湿润的荣誉。当苍茫岁月流逝，城头变幻大王旗，无数少年就更加焦急地踩踏着脑汁一路向前狂奔——这不是修辞学，这是一种渴望。他们渴望以眼中的熊熊怒火，点燃前方那阻挡了风之自由的荆棘。我是如此深深知道，他们此渴望并非无端，在前方，有太多光辉夺目的榜样在呼唤，在指引。榜样的力量无穷尽。榜样亦有名有姓，叫做：苏克、博班、萨维切维奇或米贾托维奇。

　　于是才有了今天，那些历经沧桑成长起来的塞尔维亚少年们，带着榜样之羁绊，再度踏上这个同时属于终点和起点的舞台，他们成功抛开了首战之不快，用一场近乎奇迹的胜利对世人做出交代：只要还能为信仰迈开脚步，流浪就只不过是为凯旋而鸣响的发令枪，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