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1日，南非，约翰内斯堡足球城体育场。第19届世界杯即将在全世界数十亿目光的聚焦下拉开大幕。

　　距离主席台最近的那间贵宾休息室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是的，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你会看不见他已颤颤巍巍的身躯和手边的拐杖，你会忘记他已是一位92岁的老者，你会像现场十万人、全球守候在电视机屏幕前的数十亿人那样，一声“WOW”情不自禁的从喉咙里发出。

　　然后呢？有多少人会起立，用最响亮的掌声为他送上最深情的祝福，有多少人将热泪盈眶、激动难平？这一刻的震撼与感动，实在难以想象和描述。

　　是的，这一刻，这一个月，南非邀请了全世界，也是他，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邀请了全世界，这将是一个永远都不会被我们忘记的名字。

　　因为他，2010世界杯的天空，是彩虹的颜色——彩虹之国，彩虹世界杯！

　　透过覆盖我的夜色，我看见黑暗层层叠叠。

　　感谢上帝赐予我，不可征服的灵魂。

　　就算被地狱紧紧拽住，我，不会畏惧，也决不叫屈。

　　遭受命运的重重打击，我满头鲜血，却头颅昂起。

　　在愤怒和悲伤的天地之外，耸立的不只是恐怖的影子，

　　还有，面对未来的威胁，你会发现，我无所畏惧。

　　无论命运之门多么狭窄，也无论承受怎样的惩罚。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不可征服》，威廉·欧内斯特·亨里(英)

　　希望

　　“人类的宽容可以战胜一切厄运。通过相互之间的怜悯和关爱，我们能够创造希望。我们一定能够创造希望。”此次世界杯开幕式上的一首歌《希望》之中，曼德拉向南非人民，向全世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这样说道。

　　今日的南非，仍需要继续前进的希望动力。黑人政府自1994年后已经治理这个国家超过15年，昔日所种下的种族和解之树，正蓬勃成长。在2010年的南非，已经没有了种族隔离政策的影子，土著黑人拥有越来越多的权利。尽管没有公开黑人在政府员工中的比例，但据非洲一项普查显示，南非已经是黑人政府官员比例最高的国家。

　　但与此同时，南非人在文化意识里中残存的种族形态和心理隔阂仍没有完全消除。体育仍是最明显的体现之一，只有那些条件好的学校的学生才有机会玩橄榄球。贫民区空地上那些追抢足球的，绝大多数还是黑人孩子。1995年首次夺取世界杯的那支南非橄榄球队中，只有一名黑人。2007年，南非橄榄球队再夺世界冠军时，首发阵容仍只有两名黑人球员。在这届足球世界杯的南非队中，只有一名白人，马修·布斯。在南非的不少白人看来，橄榄球才是男人的运动，说到足球，他们用了“Sissy”一词，意为：娘娘腔、胆小的男人。

　　更大的问题是，新民主制度下，暴力犯罪依旧泛滥，惊人的贫富差距还在扩大。“政府花了10多年时间，采取了一系列的经济政策，却换来了更高的失业率和贫富差距的继续恶化。”约翰内斯堡大学教授索莱拉·曼巨说，这是南非面临的最急迫挑战。相互指责和对越来越少财富的争夺，正使一度缓和的种族对抗变得激烈——但此时，黑与白所对应的，不仅仅是种族的分野，更多的却是阶层的隔膜。

　　在曼德拉不再执掌这个国家后，白人们似乎缺少了上世纪90年代那种重视白人的感受。因为对政府不满，白人们在曼德拉时代形成的“新南非人”观念面临褪色的挑战。

　　对于今日南非的这一现状，曼德拉早已预料到了。在其自传《漫漫自由路》中，他这样写道：“种族隔离制度的消亡，并不是我们征程的最后一步，我们只是迈步走上了一条更加漫长崎岖的道路，因为自由并不仅仅是摆脱锁链，而是以尊重和促进他人自由的方式生活下去。”

　　这或许也正是92岁高龄的曼德拉坚持出席此次世界杯开幕式、并在揭幕战前再次与南非队全体成员见面的真正原因所在。这也不禁让人想起他那已被无数人传颂过的一段话：“体育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体育的力量无与伦比，它能激励人民，团结人民……要打破种族藩篱，体育的力量胜过各国政府。”

　　所以，当南非队驰骋在世界杯赛场上、当越来越多的南非白人加入、所有的南非球迷们一起高喊“Bafana(男孩)”，用这一对其国家队的昵称表达他们共同的支持、当他们齐齐发出“Boooo……”表达对马修·布斯(Matthew Booth)的喜爱时，历史对这届世界杯的最大定义，应该是共同见证“彩虹国度”沐浴在新的希望与活力之中。

　　6月12日

　　明天，南非世界杯比赛将在三个城市开打。对于南非人民来说，这一天的意义太重大了。

　　46年前的这一天，即1964年6月12日，追求民族解放、坚持为废除南非种族歧视政策而斗争的曼德拉，被当时的南非白人独裁政府判处终身监禁。从那时起的长达27年里，他先后在开普敦附近的三座监狱，虽备受迫害和折磨，但始终未曾改变反对种族主义、建立一个平等、自由的新南非的坚强信念，完成了人类当代史上最伟大的煎熬。

　　作为全球人文精神的象征，若没有曼德拉在最关键时刻参与谈判和外交斡旋，南非人民或许就不会在家门口迎来这届世界杯。但若没有曼德拉坚持不懈地为自由、平等而战，“我们甚至连外交关系都不会有。他让南非向全世界开放。他是一个伟人。”南非足坛代表人物之一卢卡斯·拉德贝说。

　　正是在曼德拉获释后的次年，即1992年6月30日，南非政府宣布南非种族隔离制度正式终结。也是在那个月，一个统一的南非足协重新获得了国际足联的正式成员资格，南非足球重新回到了世界的怀抱。

　　在那之前，南非足球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黑暗历史。他们没有资格参加国际比赛。因为，与南非社会曾被人为分割为黑人与白人的历史一样，南非足球也曾经被人为分割过。早在19世纪，足球被远征的英国士兵们带到了这块土地。但是，1892年成立的南非足协，只是一个专属于白人的机构。1951年，非洲人足协与另外两家有色人种足协合并，成为了反种族隔离的南非足协(SouthAfricanSoccerFederation)。但一年后，被批准加入国际足联的，是代表白人的南非足协(SouthAfricanFootballAssociation)。

　　不仅仅是足球。从1962年FIFA对南非足球实施禁赛，1964年国际奥委会禁止南非参加东京奥运会开始，体育世界也向南非关闭了大门，一直延续到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和1994年世界杯。

　　对于拉德贝来说，1992年7月7日，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之一。那天，喀麦隆队受邀前往德班，和南非国家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以庆祝南非队重返世界舞台，他就是其中一员。那之后，拉德贝也因此成为出现在英超赛场的第一批南非国脚之一。

　　几天前，谈及即将到来的这一全球盛宴，南非世界杯组委会CEO丹尼尔·乔丹这样说道。“南非人民曾无比盼望曼德拉出狱；我们曾无比期望拥有选举权……而现在，我们期盼着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吹响世界杯号角。愉快？当然，那对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南非人都是大日子，我们珍惜它，也会用它祭奠曾经灰暗的过去。”

　　成事在人

　　东道主南非队，会成为这届世界杯上捧起“大力神杯”的球队吗？单从球队实力来看，这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别忘了，这是在南非，在纳尔逊·曼德拉的土地上。

　　这样的奇迹，曾经发生过。那是十五年前的南非橄榄球世界杯。当时外号“跳羚”的南非国家队，实力要比现在的南非足球队强一些，但同样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能取得佳绩。但他们居然奇迹般地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决赛。决赛之中，面对外界一致认为无法战胜的新西兰队，“跳羚”不仅将其逼进了橄榄球世界杯历史上的第一次加时赛，并最终成功夺冠。

　　就在裁判吹响终场哨声的那一刻，全场所有人欢呼的，并不是场上任何一名队员的名字，而是“纳尔逊”！是的，就是他，纳尔逊·曼德拉，用他的魔力，创造了这一奇迹，不仅是一个世界杯冠军，更是在那一刻亲眼目睹这一切、拥抱在一起、为此泪流满面的南非人民——无论肤色，无论是在现场，还是在电视机或广播前。

　　这一奇迹对于南非人民而言，意义如此非凡。一位南非学者曾如此评价道：“我们完全有可能通过橄榄球来追溯和解释种族隔离时期、甚至整个南非的近代史。”因为在南非过去的历史上，橄榄球是一项属于白人的运动，代表着富有和地位。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白人政府以橄榄球作为训练军队和警察的手段，借此展示其政权的强大。与此相适应，外号“跳羚”的南非英式橄榄球队，长期由清一色的白人组成。因此，南非第一运动橄榄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看做是种族隔离政策的象征。正因为如此，此后由黑人主导的全国体育委员会一度要求废除“跳羚”的队名、队徽、队服。

　　在1994年5月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后，曼德拉非但阻止了这一决议，还赋予了“跳羚”队一项伟大的使命。那时，正值南非民主政权建立，标志着南非300余年种族隔离制度的彻底结束，一个民主的新南非从此诞生。

　　面对国内经济不振、治安败坏与严重的种族歧视等问题，曼德拉决定让“跳羚”队成为团结整个南非的一块基石，在最短的时间内，最有效地唤起民众对南非这个国家的认同。

　　当年6月，曼德拉就邀请“跳羚”队队长弗朗索瓦·皮纳尔见面，并对他说，“跳羚”队不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同胞和朋友。

　　皮纳尔是一名荷兰裔白人，其父母均是种族主义者，但在那次见过“他所见过的最伟大的人”后，皮纳尔后来在回忆录中说，自己是又一个被曼德拉光环“套住”的荷兰裔白人，人生从此发生了改变。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决赛那天，当赛前“跳羚”全体球员们在休息室里见到身着6号(即皮纳尔的号码)球衣的曼德拉，当这样的曼德拉出现在现场主席台上时，几乎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接下来，在为冠军颁奖后，黑人总统把左手放在白人队长的右肩上，然后握住他的右手说：“弗朗索瓦，非常感谢你为国家做出的贡献。”

　　年轻的队长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说：“不，总统先生，应该感谢您为我们的国家做出的一切。”

　　没有理由不去想象这样的奇迹会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彩虹国度”再次上演。拉德贝会这样想象。因为他忘不了，第一次和曼德拉见面时的场景，“因为种族隔离时南非当局不许刊登他的照片，我们只知道他年轻时的样子。但他进门时，我们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世界停止了，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有神圣光环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我这样，让我流泪。但他如此谦卑，他过来主动和你握手，我们在一起吃早饭。只要曼德拉来南非队更衣室，我们就从不输球，我们把这个叫做MadibaMagic(曼德拉的魔力)！”

　　曼德拉最喜欢的一首诗中这样写道：“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1990年，曼德拉获释出狱，他向支持他的民众挥舞手臂，这个动作成为曼德拉经典雕塑的原型。

　　□1995年，曼德拉为获得橄榄球世界杯冠军的南非队颁奖。

　　□2004年，曼德拉为南非赢得世界杯主办权，在投票现场他拥抱金杯的镜头感动世界。

　　□2008年，在自己的90岁生日庆祝会上，曼德拉神情专注地倾听着音乐。

　　□2008年，在刻有自己当年囚犯编号的演讲台前，曼德拉向民众挥手致意。

　　□2010年，曼德拉身着南非国家队4号球衣与小伙子们合影留念。

　　□2010年，南非队头号球星皮纳尔与曼德拉合影留念。

　　□2010年，曼德拉在他的孙子和南非总统祖马的夫人搀扶下，出现在摄影记者的镜头中。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

　　□晨报记者 陈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