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

　　如果今天的胜利不足以感动世人，我们将回到过去，拾回曾经感动我们的东西。

　　如果今天的胜利不足以看到希望，我们将预言未来，再次找到我们熟悉的东西。

　　塞尔维亚击败德国、斯洛文尼亚四分领跑、还有两年前给英格兰留下痛苦记忆的克罗地亚……有些东西无法回避。

　　当灾难持续地降临到一个民族时，所有的选择只剩下坚强。

　　生存是首要的，而曾经的辉煌以及在舞台上留下的奇妙，却被埋入沙土里。

　　今天，只是重新去找回那段曾经感动我们的东西，那些充满灵气却随着时间流逝的南斯拉夫足球。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春望》

　　1 再见理想

　　1990年的夏天，是炎热而躁动的。

　　留在大脑硬盘里被写保护的是开幕式上鲜嫩多汁的模特，代表欧洲的那队，穿着绿衣，摇曳多姿，露出半胸……很多年之后，才知道那叫镂空。

　　除了里杰卡尔德的那一口唾沫以及马勒当拿的那一记妙传永存我心，还有斯托伊科维奇们透骨的优雅。

　　注意，是斯托伊科维奇，不是斯托伊奇科夫。

　　优雅的背后，是一帮南斯拉夫粉丝的诞生——南瓜出世。

　　南斯拉夫，一个梦想的国度，正是彼时影视作品，影响和召唤了颗颗南瓜。

　　没有007的日子里，炸桥的老虎上校就是万能的；没有黑超特警的日子里，游击队则是型男的代名词。

　　没有苦大仇深，没有党费桥段——只有壮丽的山河、奔腾的骏马，还有那姑娘，这是都是南瓜们的梦。

　　在热那亚的仲夏夜，南瓜们看到另一支游击队摧枯拉朽，他们的队长不叫切，叫德拉甘。

　　这个比老虎上校还儒雅有型的德拉甘，一脚巧夺天工的任意球灭了西班牙；转战都灵，以少打多的游击队员挡住了马勒当拿们的狂攻，却在点球战中成就了年轻的戈耶切亚……英雄诀别没有眼泪。

　　没有鲜花掌声，只有灵光反照。

　　德拉甘·斯托伊科维奇、罗伯特·普罗西内茨基、达尔科·潘采夫、兹拉特科·武约维奇、阿兰·博克西奇、德扬·萨维切维奇、达沃·苏克、罗伯特·贾尔尼……这些名字照耀了二十世纪最后十年的足坛江湖，而南斯拉夫却没了。

　　在热那亚湾的海边，这帮天才可曾想到未来的颠沛流离，可曾想到未来的辛酸隔膜，可曾闻到了巴尔干的硫磺味。

　　他们技术意识天分俱佳，他们有英俊面孔和完美身材，他们还有理想。

　　在德拉甘的脑子里，世界归根到底还是他们的。炮弹却摧毁了他们的国家。

　　那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年份，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那一年有关。

　　那年的2月11日，南非黑人领袖曼德拉在被南非当局监禁27年后释放；10月3日，东德与西德合并，实现两德统一——半年后，南斯拉夫内战爆发。

　　南非世界杯赛场，德国VS塞尔维亚，在那一刻已埋下伏笔。

　　2 风中之烛

　　战争是什么？奥德修斯对阿喀琉斯说，战争就是这样年轻人在流血，老年人在论道。

　　年轻人在流血之前，经历了最后一次辉煌。就好像美国大兵在去伊拉克之前，和女朋友再去一次汽车旅馆。

　　贝尔格莱德红星，我国外籍主帅培训基地，在1991年上演了一把《最后的疯狂》。

　　黑山人萨维切维奇、马其顿人潘采夫、塞尔维亚人尤戈维奇、克罗地亚人普罗辛内茨基联手为贝尔格莱德红星拿下欧洲冠军杯。

　　从此兄弟话别高唱“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天各一方后会有期。

　　萨维切维奇去了AC米兰，潘采夫去了国际米兰，尤戈维奇去了尤文图斯，普罗辛内茨基投了皇马……

　　1992年的欧洲杯，炮火中的南斯拉夫被国际足联取消了参赛资格，替补的丹麦人吞下了果实，同时吞噬了斯托伊科维奇、尤戈维奇、博克西奇们整整一代天才的青春。

　　而那个叫做德拉甘的带头大哥，爱上了名古屋和日本料理。

　　浪迹天涯的游子们，只能在别人家里表演刘谦的隔空抓物。

　　1994年，博班和萨维切维奇举起了欧洲冠军杯；1996年，轮到了尤戈维奇和米哈伊诺维奇；1998年，则是苏克和米亚托维奇。两年一换班，人人有份永不错过。

　　前南的孩子，吃百家饭。

　　南斯拉夫没有了，新的国家出现了。

　　1996年欧洲杯，克罗地亚率先解禁。

　　达沃·苏克让全欧洲记住了他那只会拉小提琴的脚，以及漫天飞舞的格子旗。

　　苏克说：我不爱冰冷的床沿。

　　1998年法国世界杯，冰冻6年的南斯拉夫足球解冻，穿着和服的斯托伊科维奇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他们的队名还是南斯拉夫，可是国家缩水了。

　　伤了元气的新南斯拉夫队怎么经得起博格坎普、克鲁伊维特的折腾，荷兰人将耻辱送给了流离失所的天才们。还好，有那支茁壮成长的格子军，博班、苏克和博克西奇让前南的火种保留到四强。格子旗再飘扬。

　　2000年欧洲杯，南斯拉夫和小兄弟斯洛文尼亚再度冲击。

　　斯洛文尼亚只是让大家记住了又一个天才扎霍维奇，而南斯拉夫则再度被荷兰人血洗，1比6，一个耻辱的分数，克鲁伊维特和奥维马斯撕烂了新南斯拉夫的遮羞布。

　　在鹿特丹，行将退役的斯托伊科维奇说：我们的足球，后退了20年。

　　在新世纪来临之前，南斯拉夫如同一支风中的蜡烛，忽明忽暗。

　　被战争毁灭的不只是足球，还有人心。

　　3 十面埋伏

　　新世纪钟声敲响，终于不打仗了。

　　多牛×的人，也有退役的一天。

　　战争中长大的孩子，是最最可怜的。

　　青黄不接的南斯拉夫，是最最好灭的。

　　谁陪他骑回旋木马，天黑谁跟他一起归家，谁又会真正逗他开心？

　　2002年韩日世界杯，斯洛文尼亚三战三败，出局；克罗地亚一胜两负，出局；2004年欧洲杯，克罗地亚两平一负，出局；

　　2006年德国世界杯，克罗地亚两平一负，还是出局；而南斯拉夫的嫡传塞黑，则又被刻在了耻辱柱上，三战三负，进两球丢十球，1比6被阿根廷血洗，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而被阿根廷26脚将球传进球门，则被当成教科书反复播放，塞黑将永做反面教材。

　　凯日曼被被足协主席骂得狗血喷头，媒体说，他们的裤子被扒掉了6次。

　　作为一个国家，塞黑是短命的；作为一支球队，塞黑是很黑的。

　　2008年欧洲杯，克罗地亚被土耳其横扫。不过，终于小组出线了，还是三战三胜。而且，他们在预选赛中还放到了英格兰，最最黑暗的时候就要过去了。

　　新世纪的十年里，前南足球一片黑暗，他们把黑暗带到了中国。中超尽是前南帅，终于，杜伊将中国人在家门口的奥运会都弄砸了，更别提世界杯了。

　　4 风再起时

　　在克罗地亚把英格兰放倒的那一刻，曙光已经来了。

　　“肾斗士”克拉什尼奇显示了一个民族的精气神。他换来的肾，似乎比原装的还好用。

　　世界杯预选赛上，塞尔维亚完全压倒法国，200万人口的斯洛文尼亚则在附加赛上，让1.4亿俄罗斯人在世界杯上看不到自己的球队。

　　世界杯神奇名帅希丁克做梦都没想到，神奇在出征之前终结。

　　即便是那些没有出线的球队，也是杠杠的。

　　波黑队杀进了附加赛，黑山拥有武齐尼奇、约维蒂奇、武科切维奇等牛人，马其顿队也拥有潘德夫这样在顶级豪门效力的大牌。

　　如果，把前南六支球队组合起来，最热门的冠军不是巴西和阿根廷，而是这伙人。

　　后防线上，维迪奇、伊万诺维奇、科尔卢卡、科拉罗夫、斯尔纳响当当硬梆梆；

　　中场位置，明星更多，既有斯坦科维奇、莫德利奇、皮亚尼奇这样的豪门主力，也有米西莫维奇、克拉西奇、武科切维奇这样的角色球员；

　　而在锋线上，哲科、武齐尼奇、奥利奇、潘德夫、约维蒂奇、伊比舍维奇、日基奇……可以媲美马勒当拿的那支队。

　　大家都知道，历史不容假设，只容YY。

　　但是，一个连国歌都要不断更新的国家却让强大的德国称臣。一个历经动荡的民族的足球活了下来，还活得这么神气，就足以让我们仰视才见。

　　他们没死，他们的国家可以被分裂成7个，他们的球队可以被分裂成7支，他们的国歌可以多达7首，但他们的心是热的。

　　感性的说完，说点理性的。

　　欧洲的历史，就是一部斯拉夫人的抗争史。

　　公元前3世纪左右，巴尔干半岛被罗马帝国占领。此后，巴尔干一分为二：西北部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属于罗马帝国，东南部的塞尔维亚、黑山、马其顿则归拜占庭帝国。

　　在过去的2000年里，斯拉夫民族先后同日耳曼人、拜占庭人、蒙古鞑靼人以及奥斯曼土耳其人进行了长期的斗争，他们的血液里流着不屈的血液，即使你可以侵占他们，但他们的文化经久不衰；即使你能够6比0赢下他们，但这笔账他们迟早会还你。

　　中国人有转世之说，常听人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南斯拉夫人比中国人个高，加上两岁——二十年后，又是一帮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