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家

　　昨天拿意大利队当靶子说事，冒犯了许多意大利队的球迷。今天说支欣赏的球队，即刚刚4比0取胜的德国队。他们比赛在德班。古典音乐在德班极为流行，我有不少朋友去南非旅行回来，都对那里的音乐赞不绝口，称德班“有维也纳的意味”。

　　德班承办的第一场世界杯比赛，主角正是这些巴赫、贝多芬等古典音乐大师们的同胞后人。挥别了老队长巴拉克，新生的德国战车出乎意料地为全世界球迷们奉献了一曲畅快淋漓的凯旋之歌。整场比赛德国队表现得格调庄雅，境界高远，内涵深邃，气势恢宏……一如赛后当地乐团奏响的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这是兴奋的德班人用最德国的方式在向勒夫和他的弟子们道谢致敬。伟大的日耳曼音乐和伟大的日耳曼足球交相辉映，在远离本土上万公里的地方，绽放出专属于他们之无上荣耀。

　　音乐和足球，这两种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之艺术，在德国人手里都被发扬光大到了一个极致。巴赫荟萃意、法、德、奥之传统音乐精华，将西欧不同民族的音乐风格浑然融为一体，给古老的西方音乐赋予新的生命，可谓追千载之精魄，开三百年之风气。贝多芬将古典乐这一“感觉之艺术”升华到了“灵魂之声响”，震古烁今，古今仅此一人。还有门德尔松、瓦格纳、亨德尔、勃拉姆斯……这些古典音乐史上享有赫赫威名之奇才、雄杰，无不来自德国。可以这么说，若无德国，古典音乐必然无此绚烂，甚至可能失之千里不复存在。咖啡香中细品德国大师杰作，徜徉天籁世界，我能由衷品味到生命之甜，之美，不免对孔子“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之叹心有戚戚焉。

　　回头看足球。足球皇帝贝肯鲍尔开创后卫主导进攻之“自由人”战术，亲手导演了现代足球的技术革命。他本人既赢得了绿茵场上的所有荣誉，又留下了博大之气魄、精深之理论，为后世垂范示教：在他之后，德国队在世界杯的成绩从未跌出八强。德国人没有荷兰人之张扬华丽，亦无意大利人之狡黠阴狠，堂堂正正，大气磅礴，虽略显死板，但英英气宇，煌煌风度，沉着从容中一派王霸之相。而偶尔出现诸如利特巴尔斯基、哈斯勒、厄齐尔等怪杰，又为其增添上灵异光彩，别样滋味，使之风格趋于多样化，近乎完美。可以说，德国人将足球艺术之刚之阳诠释到了一个至高境界，世界杯三冠四亚，他们当仁不让。

　　静思悠想，日耳曼人固然富有天赋，但我一向认为，光靠天赋是打不了江山的。德国人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在我看来可一言以蔽之：意志力。意志力是一种生命强力，有了它，水滴可穿石，磨杵能成针。德国人习惯抗击一切伤病、疼痛、悲哀、无助，赌上命运砝码，只为生命不往目标之外轻易消耗、流失……贝多芬双耳失聪坚持创作，力扼命运咽喉，谱出不朽杰作；贝肯鲍尔手臂脱臼不离赛场，咬牙强忍痛楚，最终力夺金杯。此二事，或已道出全部要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