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叶

　　1998年盛夏，我身怀六甲，肚圆如球，行动不便，又因早婚早育而羞于见人，便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彼时，电视上正狂热地上演着法兰西牌的世界杯。于是，别无选择，我正儿八经地看了一个月的足球，于是，无药可救，我从此爱上了足球。因为足球，我永远感谢创造电视的人，他让我这个怀胎八月的笨拙孕妇足不出户便可饕餮如此盛宴，我也永远感谢电视里的慢镜头，让我的眼神可以如巴西脚法那般的细腻节奏心醉神迷地欣赏到绿茵场上的男性之美。

　　光阴荏苒，2002年韩日世界杯，我这个本来就势利眼的家伙彻底成了五星巴西的粉丝，2006年德国世界杯，当看到齐达内和亨利联手——不，严格地说是联脚——挡住了我的巴西继续前行的脚步时，我几乎痛彻心扉……今年，儿子已经12岁，我的世界杯杯龄也已满4届。真个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唯有世界杯，星光永照耀！

　　6月16日凌晨两点半，我在两杯麦斯威尔焙浓咖啡的支持下，准时精神矍铄地坐在电视机前。因为亲爱的巴西，我早已把不熬夜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荧屏上，五星巴西正和间隔44年重现世界杯赛场上的神秘朝鲜严阵以待。上半场，桑巴军团似乎被南非的冰凉天气捆住了手脚，完全看不出他们舞步素有的曼妙——不得不承认，朝鲜密不透风的铁桶阵确实是对症下药，有备而来：俺们可能进不了球，可你们也甭想进，哪怕你再有能耐！下半场，邓加适时调整战术，效果立显：第55分钟，麦孔以一个几乎零角度的神奇进球成就了他首场世界杯首秀，第71分钟，罗比尼奥与埃拉诺神机妙算，珠联璧合，将战果改写为2：0！巴西鬼灵精终于撞断了朝鲜一根筋！

　　就这样了。我想。巴西这么想。全世界都这么想——但是，朝鲜人不这么想。第88分钟，在桑巴舞步因为胜利在握而渐渐松懈的瞬间，朝鲜的老将志尹南居然有如神助般踢进了一球！这倔强的朝鲜，这难缠的朝鲜，然而也是让人肃然起敬的朝鲜！巴西的足球技艺和朝鲜的足球精神，让我想起中国那个比喻绝配的传统形容词：金镶玉。

　　这场比赛，就是金镶玉！

　　幸福，此时溢满全身。熬夜熬得值啊。为了金镶玉的精彩，我宁肯黑眼圈浓烈成熊猫眼，我宁肯摧残我这张本来就已经很勉强的老脸——但是，作为一个贪婪之人，随着幸福而来的却是习惯性的痛苦后遗症——自从爱上足球之后，我就患上了这种幸福后遗症：我怎么就没钱没闲去南非看现场呢？什么时候能在中国看世界杯的现场呢？

　　当然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跟某些人相比。此时此刻，至少有一拨人比我痛苦：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最最痛苦的球迷，应该就是那些警察。每每看到他们面对观众背对球场的魁梧背影，我都忍不住生发出幸灾乐祸的小人之心。如果我是他们，我想我会痛苦得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