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家
这三年,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风语》的写作上,小说,剧本,一稿,二稿,马不停蹄,朝思暮想,夜以继日。自虐性的写作,写到吐。有一段时间,我看到电脑就打寒战,想到明天还要写,就想念砒霜的味道。这是一次疯狂的写作,正如一场孽缘深大的恋爱,无论开始多么浪漫美妙,随着时间残忍刀锋慢慢划过,剥开斑驳表皮,人终归还得交出自我,回到最不妙之日常,尘归了尘,土归了土,血归了血,水归了水。想当初,我怀着无限热情在电脑上敲下《风语》小说的第一个字时,绝没有想到这会是一段在峥嵘中平淡而时时生出绝望的日子的开始。
好在它结束了,至少是告一段落。它是提前结束的,因为南非世界杯。有时候觉得奇怪,我这么寡淡、静安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风风火火的迷恋:就是足球。《风语》写作期间,我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报复,身体的(腰病复发),精神的(父亲大病),最后居然电脑也报复了我,十一天的劳动成果在一秒之间归了零。回头想来,若没有世界杯的诱惑,当时我一定是放弃了,那个沮丧啊,只有一个词形容:崩溃!可我只放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骂骂咧咧地坐在了电脑前,心里想的是:让我了无牵挂地看一个月球赛吧。
这一个月,我日日只做三件事:下午读博尔赫斯的诗,晚上看世界杯,然后写球评。不是写吐了,怎么还写?请听我轻轻地说:“此写”非“彼写”矣。彼写是与妖怪作女谈恋爱,那个折腾,那个辛苦,那个绝望,令人生不如死。此写乃猎艳,美人鱼变的美女,趁兴而聚,尽兴而散,那个妙哉,如诗如画。我一直在坚持读诗,一方面读诗可以洗练我的语言,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现代生活太物质,太没诗意,读诗可以给我一种虚拟的诗意生活。我自觉,这一个月我的生活是充满诗意的,午后读诗,读着读着,觉得自己像只小鸟一样飞到了空中,看到了世界的辽阔和混乱,也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柔软、丰富的一面;夜间看球,时而惊叫,时而哀叹,欢欢喜喜,骂骂咧咧,疯疯癫癫,与日常的我有云泥之别;然后写千字球评,每一个字都在腹中盘踞多时,写出来有一种喷射而出的快感。
感谢足球,感谢呜呜祖啦,让我热烈洋溢、情绪饱满又柔软地度过了一个炎炎烈月,一次神奇的旅行,内心惬意,安静极了。我总觉得,我们面对的这个现实世界太生硬,太空洞,太喧嚣,我们需要安静下来,让内心有足够的柔软去面对这个硬邦邦的世界。足球是我的梦中情人,杀声震天的绿茵场上其实是软柔无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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