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记者唐杨科

　　发自布隆方丹自由州球场

　　终场哨响。

　　多梅内克站在场边，迎接一个个低头退场的法国球员，依依握手。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显得有些凄凉。所有的球员离场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时间终于到了……6月22日的布隆方丹自由州球场，孤独的多梅内克，悲惨的法国队。

　　奢望▲迷失在“鲜花之泉”

　　这本是一场被寄予厚望的“决战”：东道主vs世界冠军。我的同事、南非人迈克提前1个月想买机票，得到的消息是已经告罄：21日和22日从南非所有城市到布隆方丹的机票异常紧张。只是，前2场比赛后，不论是南非还是法国球迷，都失去了信心，原计划驱车10个小时从开普敦前往布隆方丹为南非助威的迈克，也最终放弃。失望，绝望，弥漫在这场比赛的每一个角落。 

　　布隆方丹，来自荷兰语，意为“鲜花之泉”。泉水，在这个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相当于希望。只是6月22日在布隆方丹，法国和南非都只剩奢望：乌拉圭和墨西哥分出胜负，法国须净胜4球或以上，东道主的进球指标还要比法国多1球。

　　离比赛开始还有1个半小时，多梅内克就一人走进场内，独自站在中央，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在笑，甚至还朝法国球迷挥手，尽管他也知道这些人给他的只有嘘声。他不停地看着手表，看上去他比现场的球迷还更着急开始、或者说结束这场比赛，得一个解脱…

　　赛前一天的新闻发布会，多梅内克说自己会用理想的首发11人，这是他最后一次为法国队排兵：没有带头造反的队长埃夫拉，没有跟他讨价还价要位置的马卢达，也没有希望有一个完整国家队和世界杯告别的亨利——可是，这位法国队史上最佳射手虽然坐在替补席上，但仍是唯一一位在赛前介绍名单时得到全场掌声的法国球员。

　　所有的法国人脸上都看不到一丝微笑。与墨西哥比赛后发生的一切，从阿内尔卡粗口到这个坏孩子被逐，从球员罢训到法国总统电话关注，法国足协和法国队，已经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法国总统萨科齐在出访俄罗斯时关注着万里之外的南非，特意致电法国体育部长巴什洛，让正在南非的后者暂时不用返回法国，就地督战，直到法国队世界杯旅程结束。

　　赛前一天，巴什洛在足协主席埃斯卡莱特以及主教练多梅内克的陪同下，与球员座谈，据部长自己透露：球员为她鼓掌，并流泪了。法国媒体嘲笑说：“莫非巴什洛是给球员念了Guy Moquet的信？(二战期间法国地下抗德游击队员，他在被枪决前写的诀别书催人泪下，被法国人广为流传。法国总统萨科齐甚至在2008年提倡所有的高中都朗读这份诀别书)。”

　　法国球迷的自尊被伤害了。现场都是“我们法国的耻辱”、“尊重教育，你们快滚蛋”、“对球迷的尊重在哪里”的标语。“法国队员确实不尊重他们的职业！”6月22日赛后，我在球场遇到了利物浦传奇门将格罗贝拉，他说：“法国队员在世界杯备战的时候还有闲心跟足协就奖金问题讨价还价，这简直是非洲球队的做法！”

　　自由州球场大门停驻的法国队大巴上，写着“团结一致，为了蓝色梦想(法国队被称为蓝军)”的标语，在6月22日晚，显得可笑而刺眼。

　　绝望▲继承齐祖的…红牌！

　　古尔库夫回到了首发，站在了齐达内曾经的位置上。全法国都在寻找齐祖传人，古尔库夫是最为接近的一个。利扎拉祖曾在《队报》专栏表示：“他一切都好，但需要露出自己的牙齿，更有攻击性。”一语成谶：6月22日的自由州球场，古尔库夫果真如大家所愿继承了齐达内的……红牌！

　　古尔库夫第25分钟肘击西巴亚被直接罚下，法国人还仅存的一丝希望和幻想(大胜南非，同时另一场决出胜负)，在这一刻已经结束。从1998年世界杯开始，法国队保持了一项尴尬纪录：每届世界杯均见红。1998年的齐达内、布兰克、德塞利；2002年的亨利；2006年的齐达内；2010年的古尔库夫。

　　带头发动兵变的队长埃夫拉如预料的那样被废黜在了板凳上，虽然从5月18日蒂涅集训算起，他戴上法国队的袖标仅有1个月。一直想要成为队长的加拉并没有如愿，多梅内克将队长的使命赋予了A。迪亚拉，令人意外——这位波尔多后腰在法国队集训开始后的前5场比赛，总共只替补登场45分钟。苦中作乐的法国媒体开玩笑说：“多梅内克是在为布兰克接班铺路么？”少帅布兰克将在世界杯后接任法国队主帅，2009-10赛季，布兰克就在仍执教波尔多时将袖标交给了A。迪亚拉。

　　算上被开除的阿比达尔、被红牌停赛的图拉朗，还有埃夫拉、戈武、马卢达，墨西哥兵败以及奈斯纳兵变之后，法国队最后一场一口气换掉了上一场比赛的5名主力。没有亨利，而是吉尼亚克和西塞搭档锋线。但法国队前锋不进球的纪录依旧延续着：本场过后，法国队前锋已经连续8场比赛没有破门。灾难！

　　南非新闻通讯社在赛前讥讽：法国是“和南非一样，世界杯开始以来表现最烂的球队。这两支球队应该尽早出局！”小伙子(Bafana Bafana)不想成为世界杯史上第一支不能晋级第二轮的东道主，巴西籍主帅佩雷拉不想给自己创纪录的第6次世界杯染上污点。库马洛(第20分钟)和姆费拉(第37分钟)的先后进球，乌拉圭射手苏亚雷斯在勒斯腾堡对墨西哥的破门，让南非人看到了希望，他们还差2球，只差2球。

　　法国人已经麻木。从古尔库夫被罚下开始就开始热身的戈武和马卢达只能在场边摇头叹息。马卢达第70分钟的进球仅是避免了更大的尴尬：超过6个小时的球荒(367分钟)被终止。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如2002年韩日世界杯一样，0进球就小组出局打道回府。

　　轮回▲别了，98一代

　　中场休息时，亨利开始热身。此时，所有球迷都起立鼓掌，并纷纷拍照。他们都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场世界杯。

　　始于南非，终于南非。13年前，亨利第一次身披法国队球衣登场，对手便是南非，当时法国队2比1获胜；1年之后，亨利的世界杯处子秀，再遇南非，法国队3比0获胜，亨利也取得了自己的第一个世界杯进球。也许这就是命运：亨利的世界杯最后一战、同时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国家队比赛，又是南非。

　　第55分钟伴着全场的掌声和嘘声，亨利开始了他的世界杯绝唱。A。迪亚拉将队长袖标交给了亨利，这是对这位第123次代表法国队出场、拥有51个进球英雄的致敬。这一刻，亨利也追平了巴特斯保持的法国球员世界杯出场纪录(17场)。只是，2次不着边际的射门，让人想起32岁(8月17日满33岁)的他，在巴塞罗那已经做了近一个赛季的替补。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世界杯后，他很可能将飞赴纽约(红牛)，开始他职业生涯新的、也是最后一段旅程。

　　自1998年世界杯夺冠之后，法国队至今在世界杯小组赛只战胜过多哥(2006年)。作为1998一代的最后代表，亨利见证了这一切。12年一个轮回，从1998年7月11日，到2010年6月22日，法国队黄金一代的使命终于彻底结束。我特意在Ipod里面放了一首波切利和萨拉·布莱曼的《Time to say goodbye》。每次大赛，总有告别。2000年欧洲杯后，送别了布兰克和德尚，2004年欧洲杯送走了德塞利，2006年世界杯是齐达内、图拉姆、利扎拉祖，2008年欧洲杯是马克莱莱，如今，是1998一代的最后一个：亨利。

　　同样结束的是多梅内克的时代。6年前(2004年)的7月12日，多梅内克正式入主法国队，前一夜，他的女儿出生，取名“胜利”，好兆头。只是……

　　愤怒▲一个母亲的反击

　　6年，多梅内克带领法国队参加了连续3届大赛决赛圈(2006年世界杯、2008年欧洲杯、2010年世界杯)；6年，多梅内克成为了执教法国队场次最多的主帅：79场(41胜24平14负)，进110球，失55球。他没有成为胜场最多的唯一(与伊达尔戈并列)，尽管他有5场机会(突尼斯、中国、乌拉圭、墨西哥、南非)，却一一错过。

　　也许是对爱尔兰的附加赛，所有的好运都已经在亨利的“上帝之手”用完。从那之后，法国队7场比赛1胜2平4负。6月22日1比2不敌南非的赛后，多梅内克拒绝了胜利者佩雷拉的主动握手，因为南非队主帅在法国队淘汰爱尔兰之后说“法国队配不上晋级世界杯”。

　　6年，他争议不断，却依旧我行我素。在最后一场比赛前，阿内尔卡粗口门以及球员罢训事件之后，多梅内克母亲的话透露出法国队主帅的孤独悲伤。“我昨晚(6月20日)给他打了电话，他很不好。但他对我说，别这样做，我相信你。他很伤心，非常伤心。”世界杯前，多梅内克的弟弟埃里克就承认，自己压力很大。阿内尔卡粗口门(“肮脏的婊子养的”)，让多梅内克的母亲Germaine又被伤害，“很遗憾受到这样的攻击，因为主教练是我儿子，这是双重侮辱。我们和你所知道的家庭一样，我有孩子，也有孙辈，这很不好。我想见见阿内尔卡先生，并告诉他一位母亲的看法，要是他也有的话！”

　　与南非队的比赛，多梅内克一直站在场边，从未回到过座位。他在珍惜自己最后的90分钟。在这之后，他便和球队，一起“逃离”布隆方丹，没有回到奈斯纳驻地，而是目的地巴黎。

　　法国队成为本届世界杯第一个出局的传统强队，但这并没有成全南非，世界杯史上第一个未能晋级第二阶段的东道主与法国人一起告别。也许希望越小，失望越小。赛后南非球迷并没有难过，反倒庆祝着在本土的第一场胜利；法国球迷虽然没有再像第一场比赛后那样高唱“今晚你愿意跟我上床么”，但仍对东道主的球迷说Bravo(好样的)。

　　解脱▲找个新方向往前走

　　一切都已结束。12年黄金一代的轮回，6年多梅内克的时代。对多梅内克、亨利、法国队以及法国人来说，都是解脱。“这支队真的很有潜力，我祝我的继任者和法国队好运。(过去6年)我获得了很多快乐，我爱这支法国队。法国队永远不会死去。球员们想做出一些成绩，我祝后来者好运。”多梅内克的告别宣言。

　　新的时代，应该开始了。虽然一片狼藉，却正好涅槃重生。

　　布兰克，新法国，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