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下赌球者来说，是在警方高压下弃赌，还是改投公彩，将是他们在本届世界杯期间的大问题。而二者的区别，在于你要的是乱性，还是怡情？

　　南都周刊记者 _炫风 实习生 蒋丽娟 朱江燕 广州、北京报道

　　“投注的钱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6月21日凌晨，在电视机前等待球赛的阿P，又开始嘀咕起来。

　　几个小时前，他将600元的投注都投给了意大利队，结果又打了水漂。世界杯才开始十天，他已经输了3万多元。“太难玩了。怎么玩？真的不懂。你懂吗？”这个参与地下赌球超过10年的33岁男人，反过来问记者。

　　阿P看不懂的，远不止比赛本身。从今年初开始，像阿P那样的地下赌球者，发现他们最信赖的投注渠道——向国际fg博彩公司的网络投注，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麻烦”，譬如投不了注，或者账户无法注资，甚至提不出钱。结果，到世界杯期间，很多已经习惯在网上投注的赌球者，只能重回四年前德国世界杯时的老路，以打电话等方式，向国内的庄家投注。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球与足球博彩相关的网站有大约2300多个。据国外媒体报道，在为时一个月的世界杯期间，将有几千万人直接或者间接参与赌球，全球博彩公司的赌球金额将达到100亿欧元，

　　庄家或者操盘手们也有诸多烦恼。警方持续高调打击地下赌球，已经令一些赌博网络被捣毁，而据记者了解，海外投注渠道受困，使一些庄家向境外转移投注也变得更困难。为继续向中国内地赌球者提供“服务”，海外博彩网络正通过打游击等方式，断断续续地在国内曝光，受注。

　　另一方面，中国体育彩票推出“竞彩”，在世界杯期间加紧宣传、促销。这个被博彩界认为接近于西方博彩公司的新公彩，对于阿P们来说，成为了一种没有犯罪风险的新“诱惑”。

　　地下赌球被堵

　　在赌球者的眼中，2010年的世界杯与2006年有着微妙的区别。表面上看，人们依旧在大排档或者酒吧的电视屏幕前为球队呐喊助威，甚至猜测球评行家的下注方向。但是，这两周，只要有人大声说出与坊间赌球有关的话题，就会有人去阻止他：“你想死啊？”

　　“现在太危险了。你知道吗？在北京，你在公开场合，看球时拿电脑出来都要被抓。”阿P对记者描述说。这也是记者听到的各种2010世界杯赌球风向传闻的其中一个。

　　6月17日晚上，广州市白云区警方出动100名警力，对机场路、三元里大道上的歌舞、娱乐、桑拿、沐足及娱乐场所突击清查以赌球为主的活动。而在此前的5天，深港警方联合捣破了一个特大跨境非法赌球集团，共拘捕34人，涉及非法赌注达6600万港元。香港警察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警司文达成表示，估计该赌球集团每月收受赌注超过1亿元，运作已超过半年，主要是通过互联网收受赌注。

　　类似的报道，在世界杯开始后的短短一两周里，在全国各地的媒体上频频出现。不过，在网络世界之外，譬如酒吧、酒店房间等地方聚赌，或者依靠人际网络电话投注，在大约半年以前，还被认为是过时的地下赌球方式。

　　多位有十年以上地下赌球经验的下注者，都对记者形容，大概在2006年世界杯之后开始，赌民们已经日渐向境外国际博彩公司网站靠拢。不过，最近这些博彩网站在国内频频被封杀，使得一些无处下注的博彩者，重拾过去拿着手机，定时向隐秘的大小庄家报“ABC(赌球行话中代表投注量)”的习惯。

　　36岁的投注者“山鸡”就是其中之一。3年前，他只是一个连键盘打字都不懂的网盲，由于这两年学会在海外赌博网站开设账户，投注，交收，现在已成了一个博彩讨论网站的活跃成员，经常发表下注的观点。他甚至把过去因为庄家消失而损财折产的故事写在论坛上，博得了很多论坛分子的共鸣。

　　“以前是什么？就是你打电话下注了，还要担惊受怕。在皇冠这类的博彩网络上投注，只要鼠标一点就好了。这样的海外背景大机构，出错少，电子化处理，一段时间下来，你的账户里赢赢输输很清楚。”山鸡说，相对于那些可能一夜之间就蒸发的小庄家来说，国际大博彩公司建立的赌球网络“无流”(粤语指靠谱)。

　　在记者的调查中，网络赌球风险比较低，也得到了赌民们的公认。有媒体报道，公安机关抓网络赌球，一是靠群众举报，另一种是在工作中发现线索。“警方接到举报后，按照所辖的区域划分，由当地公安部门的网络警察来监视涉嫌赌球者，发现其有赌球违法行为后才能对其进行控制。这也导致了‘取证难’的问题。”

　　有分析认为，网络赌博具有四方面的特征，一是网上运作，二是采取多层团队结构，三是分层管理，四是参与者分布广泛。根据澳门博彩研究所所长冯家超的形容，即使是来自内地的网络赌球组织者，一般也会把服务器设在境外，这对警方的调查和取证提出了挑战。

　　在网络赌球风潮中，也出现了行业中“优胜劣汰”的现象。北京一位名叫“追风”、自称替海外博彩公司操盘的人士对记者说：“国内的赌球网站，都是私人开设的，庄家先给波友(外围投注者)一点甜头，让波友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赢下去，结果越输越大，最后倾家荡产。如果你运气特别好，你赢钱少的时候还能提出钱来，赢大了就根本不可能。”

　　根据阿BEN，广州一位熟悉足球博彩组织运营的人士的描述，国内外的赌球网站，一部分要求赌民通过汇款，而一部分通过网上银行等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方式收集注资，“派彩”。通过后一种方式进行运作的博彩集团，在国外往往是合法经营的正规公司。

　　“在网络上赌球，金钱交易的方式和普通的网络汇款一样。但是在地下黑庄开户，没办法保障，大家都在找有信誉的庄家。”追风说。在几大欧洲联赛赛场上，近几年都有博彩公司的中文广告现身。广州过去的一支中超球队，球衣也曾经印上了某知名网络博彩网站的广告。

　　愈发频繁和高调的运营方式，令这些“国际博彩名牌”更受赌球者的瞩目。网络地下足球博彩在中国内地逐渐盛行的四五年以来，像皇冠、明陞等一些足球网站，在混乱的地下赌博江湖中成为了“名牌”。一般而言，只要在这些网站提交申请，再通过一定的识别程序，就能让中国内地居民在这些博彩网络中建立账户，通过事先向账户注资，建立起个人的投注额度，然后参加博彩机构的盘口博弈。

　　猫捉老鼠

　　对于阿P们来说，他们用鼠标赌球遇上麻烦，是在今年2月初开始的。当时，阿P们陆续发现，好几个平时用来下注的网站都不能登录了。“钱还放在那里(博彩公司户口)呢，把大家都给急坏了。”阿P说。

　　赌民们的集体记忆是这样的：当时中央电视台播出了抨击国际博彩企业在中国的新闻节目，国际知名的网络博彩机构“乐天堂”也“宣布退出中国市场”，连赌民们认为“最有实力”的，在中国内地网络上一直“风雨无阻”的皇冠投注网站，也出现了不时无法登录的情形。

　　习惯了网上投注的赌民们急了。直到现在，在博彩讨论网上，被议论得最多的话题，还是某某网站被封杀，又在某某地址重新现身的消息。有些投注者等不及消息，就自己想办法。“经常在网上看人家说什么翻墙。自打那时候，我才开始认识到翻墙的重要性。”山鸡说。

　　近五个月来，很多国际博彩网站，采取了不断转换IP等技术形式，断断续续地维持在中国内地互联网上的“亮相”。甚至，“现在有的网站登录界面就是用来迷惑网警。”为了稳定会员们的信心，网站们还通过从论坛发布消息，或者发E-MAIL给外围投注者等形式，来指引赌民们维护账户，继续对各种比赛下注。

　　南非世界杯开赛前，南京警方破获了一起利用境外网站进行赌球的大案，参与破案的警官承认，网络赌球公司通过各级代理进行远程操控，还不断动态变换网络地址和域名，“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根据一些网络博彩组织者对记者的解释，在去年，公安部门陆续收到一些公营部门和企业的举报，指有巨额公款被挪用在跨国网络博彩平台上，令公安网监部门开始重点打击网络赌球。

　　另外，在持续至今的中国足球反赌扫黑行动中，警方获得了许多境外地下赌博集团与内地庄家的联系渠道、方式等信息。因此，经公安部部署，从今年2月开始到8月，在全国组织开展集中整治网络赌博违法犯罪活动专项行动。至于其中的技术问题，记者联系广州及佛山两地公安部门，就打击网络赌球进行采访，到截稿为止，未得到回复。

　　据澳门大学博彩研究所所长冯家超的介绍，博彩公司们通过网银、银联等第三方支付平台与赌民进行资金往来，但要实现这些赌资从境内到境外的“惊险一跃”，通常都要使用非常手段。在中国的南部，香港与澳门就是一个“收钱和派彩”的中间地，而一些网络购物门户，也可能是这些资金流动的根据地。

　　中国内地警方的行动，不但使内地的庄家们比以往更加谨慎、低调，更使游走在边境的赌球组织者——有的专事洗钱，有的是国际博彩公司的中国顶级代理，感到恐慌。“即使是澳门的不涉及金钱业务往来的业界人士，半年来一直不敢入境。在去年以前，他们还可以进来做推广，甚至找到媒体做广告。”阿BEN对记者形容。

　　不过，对于内地的大小赌球者们来说，在赌球网站上的户口疑似被冻结，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在博彩论坛上，账户不能注资、提钱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而背后则是网监部门与博彩机构的“猫捉老鼠”游戏：前者通过警告，截断特定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手段使得投注者与机构的联系“名存实亡”，而大大小小的网络博彩机构则通过变换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方式，持续保持与赌民们的金钱联系。

　　“简单地说，警察把博彩公司和我之间的刷卡机不断地掐掉，而博彩公司要不就是凭实力能保证这些刷卡机不出问题，或者不断换刷卡机而已。现在，哪个博彩公司能在网上挺下去，估计以后就是名牌中的名牌了。”山鸡说。

　　公私暗战

　　在众多海外博彩机构网站中，香港赛马会被广州的赌民们称为“铁窦”(粤语指永不会被查的地方)。只要打特定的电话申请，你同样可以得到账户和密码注资，并在网上进行单场投下输赢、波胆等投注。“不过那里的赔率变化慢，水位(派彩百分比)低，很多人都宁愿一时有一时无地守着那些名牌博彩机构。”

　　在广州上社，一个干净宽敞的投注站，人们可以为单场的输赢，或者投注比分或者冠军所属投注。那里摆放着大屏幕电视，播放着世界杯专题频道，有六台电脑打开“竞彩网”，彩民仔细地计算赔率。“决定了选择以后，就到柜台下注打单，服务人员通常会问你要不要加倍，伴随着找零，还有一句‘祝你好运’。”

　　“这已经接近于西方博彩公司在中国内地做的事情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公营博彩界人士说，“但它目前还是用彩池型方法来派彩，投注者到最后才知道自己能赢多少钱。如果你完全按海外的手法，单场下注的当时就给你开出水位或者赔率，那就变成‘国家坐庄’，并不妥当。”

　　这位人士曾参加过中国体彩中心在中国各地的“竞彩”促销培训活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中国体彩中心把各地投注站站主们聚集起来，教授他们如何向彩民推介产品。

　　公彩的推出与促销，几乎与警方高强度打击地下赌球的时间一致，很多地下赌球组织者都对记者发牢骚，认为这是有步骤的配合动作。对于彩民们来说，公彩则是没有任何法律或资金被冻结风险的投注领域——根据竞彩网的数据，世界杯开赛以来，6月7日至13日，竞彩共销售1.2亿元，周销量首次突破亿元大关。“毕竟是阳光下的博彩。”这位人士说。

　　不过，记者观察发现，长期进行地下赌球的博彩者，多数表示竞彩的优势仅在于“安全”，但缺乏刺激性，而且彩金计算比较复杂；也有一些彩民忧虑这样的足彩会演变成“变相的赌球”——“如果真搞成博彩公司一样，那么就是赌了。那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不符合中国国情。”一个北京彩民对记者说。

　　可以确定的是，警方对地下足球博彩的高压打击将在世界杯期间，乃至世界杯之后持续。日前，北京东城区法院刑庭庭长狄启聘透露，今年审理赌球案件有了新变化，本届世界杯网络赌球的庄家将会首度以“开设赌场罪”论处，最高刑期由原来的3年上升至10年。“世界杯后的半年时间，也是网络赌球案审理的高峰阶段。”狄启聘说。

　　对于地下赌球者们来说，是在高压下弃赌，或者改投公彩，将是他们在本届世界杯期间的大问题。“以前呢，对于赌民们在网络投注的足球赌博，我们觉得上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现在？跑出去的行家始终都要回到内地市场来，还是很多人相信那些海外拿牌照甚至公开上市的博彩公司。至于以后是打电话还是其它别的方式？我不知道。”阿BEN有点苦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