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镇伯南非报道 赛前，开普敦绿点球场内蓝白色浪花翻腾。赛后，一片曾经欢腾的海洋死寂一片。0比4，阿根廷足球世界杯决赛圈历史上逾半世纪最惨痛失利。遭遇输球的阿根廷人如同被重量级拳手轮番痛击，身体的苦痛可以痊愈，内心震撼却久久不息。沉寂良久后，在看台上星星点点散落的阿根廷球迷抬起了眼睛，或失落，或迷茫，或依然坚毅。对很多人来说，这是阿根廷足球一次喧嚣的葬礼。而对另外很多人来说，他们或许正经历足球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洗礼。

　　史无前例的突然死亡

　　在90分钟比赛内，赛前信心满满的阿根廷人，几乎品尝了所有可能的失败方式。开场即丢球，让他们被迫带着压力扑向对手。在轻骑出击的对手面前全场连丢四球，一条隐患暗含的防线在众目睽睽之下土崩瓦解。全场无一进球，让此前4场进球如拾草芥兼谈笑风生的的特维斯、伊瓜因们低下了高傲的头。这是阿根廷足球多年难遇的惨败。1958年世界杯小组赛，他们被东欧铁骑捷克斯洛伐克6比1痛击，但当时蓝白军团尚算足球弱旅。自那以后，潘帕斯高原从未经历如此具颠覆性的足球地震。

　　这也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突然死亡。1994年，阿根廷人被罗马尼亚在十六强对决中淘汰，但他们可以说是被国际足球阴谋制约，因为在球队最需要的时候，领袖马拉多纳居然被赛后药检结果“清除”。1998年，蓝白军团失手于荷兰，可离开法兰西的高乔人依然高昂着头，因为他们此前又一次击败了宿敌英格兰。再过四年，贝克汉姆为英格兰报仇，阿根廷人脸上除了抱怨欧文的假摔，也能以出来混迟早还的宿命论自嘲。即便输球，这都是一支可以输得像头公牛的球队。4年前德国世界杯点球败给东道主，不满判罚的阿根廷队赛后和对手大打出手。但在2010年的南非，阿根廷队就像朝着断桥飞奔的高速列车，先是风疾电掣，然后突然消失。

　　茁壮成长的梅西，带领着成长于欧冠联赛和欧洲主流联赛的一干精英，在前方领路的则是球王马拉多纳。世界上能得球王称号的又有几人？天才球员、团结氛围、相对以往有利的赛程、不错的运气加上精心备战。还有比这更好的冠军成长模式吗？正当阿根廷队有理由去揣测大力神杯的重量时，多年来从南美到欧洲都对他们一直围捕的巴西提前死亡，可潘帕斯雄鹰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大笑，嘴唇就因这样一场失利而即时僵硬。比赛行将结束之际，梅西带球突破到德国禁区前闪开众人起脚低射，绵软无力的射门很快就被封堵。梅西抬头，两眼呆滞。他和队友们失去的，几乎是20年来最好的一次夺冠机会。

　　眼泪不是唯一的祭品

　　一场规模宏大的葬礼滑向终点，铺天盖地的情绪瞬间同时爆发。

　　愤怒依然。马拉多纳赛后试图向嘲笑他和嘲笑球队的河床及德国球迷动手。悲情依旧。在女儿搀扶下，这位因率领球队而在近年频频出镜的足球传奇人物，在镜头聚焦和对手主帅的注视中，止不住潸然泪下。1990年，身穿蓝色球衣的马拉多纳于亚军领奖台上痛哭流泪的一幕，深刻揭示足球给人性带来的巨大冲击。2002年，巴蒂用泪水告别，自此，球迷告别长发飘飘的战神年代，并从战神每一粒晶莹的泪珠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此间的1996年，描写阿根廷圣母埃维塔同名电影赢尽口碑，麦当娜在总统阳台珠唇轻启，代圣母向民众告白：请别为我哭泣。阿根廷，请别为我哭泣。这一刻，请先别为阿根廷哭泣。当悲伤都能谱成歌曲时，人们容易忘记痛苦可以提供的警示意义。“我们的希望被失利击碎。这是一支被称作史上最好的阿根廷，但德国人告诉我们，不是。”阿根廷《民族报》说。对于球队在比赛中业余之极的防守，媒体毫不留情加以痛斥：“一条低能的整场梦游的防线如果继续存在，就请不要再用仰望冠军的眼光打量这支球队。”

　　失意的马拉多纳和失意的梅西拥抱的一刻，则是旧王已去新王未生的一刻。这两块阿根廷足球的瑰宝，用一次失意的世界杯，证明彼此始终无法混为一谈。社会底层成长起来的马拉多纳，必须以抗争姿态前进每一步，因此敢于用肆无忌惮的欢笑、泪水和怒火，去装点自己和球队每个成王败寇的时分。而成长于欧洲先进青训营的梅西，搭乘的是足球全球化快车，代表阿根廷足球新一代。而这已不再是培育反建制球星的时代。或许，这就是在俱乐部入球无数的梅西，可以为球队需要后撤位置以致牺牲入球的原因。

　　对于球王传递过来的权杖，在欧洲赛场无坚不摧的梅西，却未能在非洲大陆接起。因为阿根廷的出局，这根权杖反而些微蒙尘。他们若想有朝一日重举阿根廷足球权杖，就不能仅仅在出局当日以泪洗尘。

　　一次清除偏执的洗礼

　　而当梅西收起眼中迷茫，即将背起装满忧伤的行囊之际，期望他的眼中会是一片清澈。善于自省的足球民族，大可把自己经历的足球葬礼，当作一次彻底的洗礼。1990年，依然高举艺术足球大旗的巴西被马拉多纳和卡尼吉亚击败。四年后美国世界杯，铁腰邓加率领的桑巴足球不再旋动腰肢。1998年法国，老迈迟钝的德意志战车，被潇洒的克罗地亚人拆装成小提琴上的零件，加之2000年欧洲杯小组赛即被淘汰的惨痛经历，启动德国足球延续至今且依然前行的青训改革，德国人始有此前4年两届大赛连夺亚军的成绩提升。2002年，飞翔的荷兰人甚至无权购买飞往亚洲的机票，但如今重剑无锋的橙衣军团，正一步步朝大力神杯迈去。

　　从赢得漂亮直至赢得冠军，存在完美的递进关系，但两者间并不相互隶属。“我们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控球、进攻、团结，没有争吵，我们找回了阿根廷足球的传统，我想不出除了这样的足球，阿根廷人还能踢出怎样的足球……”但马拉多纳可能忘记，阿根廷足球20多年来在世界杯上的一冠一亚，全都拜比拉尔多的防反足球取得。1986年阿兹台克决赛场，布朗开场就凭任意球攻势头球破门为潘帕斯人取得领先，当落后的日耳曼人被迫弃城出击时，阿根廷人连续锦上添花。24年后，却是德国人把比赛进程完全逆转。这是历史在借助马拉多纳开的玩笑吗？

　　马拉多纳偏执地选择进攻足球，实则是关闭了阿根廷足球其他的大门。4年前德国世界杯，阿根廷既可以以连续20多脚传控攻破对手球门，也可以以马克西-罗德里格斯凌空一击，诠释快击足球的美妙。那是一支作战手段更完善、攻防体系更立体的阿根廷。但马拉多纳本届选择用进攻为阿根廷或为自己“正名”，最终将球队摆上了久攻不下的高台。

　　只有当被偏执关闭的大门重新开启时，希望的阳光才会洒满高乔人的脸庞。永远斗志昂扬的萨内蒂、老成持重的萨穆埃尔、能攻善守的坎比亚索，被老马排除出南非世界杯。英雄将帅将会次第老去，可这是一个永不缺乏足球天才的民族。对德国比赛还剩15分钟之际，年轻的阿奎罗和迪马利亚在边线处交换身影。而在阿根廷本届世界杯阵容之外，还活跃着一批85后甚至90后：萨拉特、加戈、萨尔维奥、拉维奇、加雷、因苏亚……有些球员已经效力欧洲豪门，有些正如旭日东升。他们成人，并让梅西不再孤独的那天，就是更好的阿根廷足球卷土重来的日子。脱离迭戈光环的足球，不再偏执而兼收并蓄的的足球，才能走上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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