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周报记者程征评述 阿根廷人心中的足球宛如梦幻般美丽，他们在南非世界杯上追逐着梦想。1/4决赛前，有媒体预感到结果难测，但只说：“回来或继续，阿根廷队都是美丽的。”如果只输一球，球队回国时将受到智利队一般的礼遇，国民将把他们当作民族英雄。然而，0比4，这样的输法把阿根廷人打懵了。

　　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一座两米高的大力神杯被放倒，几个球迷扛着回家了。比赛于当地时间中午前结束，遍布全城的咖啡馆当天生意都黄了。《号角报》写道，这一天几乎就是国难日。懵懂之中有人醒了，原来自己一直追求的竟是一场梦，一场美丽的梦。情绪稍稍平稳后，有人重新看了录像，发现德国人踢了一场完美足球，阿根廷队的梦幻突然间变成了碎片，撒落一地，无法收拾。

　　信条：足球只是游戏

　　梦，从来都是美丽的，也是感性的，是阿根廷人生来的追求。如果你有机会在潘帕斯草原上的足球学校训练场边驻足，或在罗萨里奥市的街头草坪上观看，甚至只要对博卡区那些免费的球场投上一瞥，看到的都会是蓝天白云绿草间奔跑的孩子，他们在追逐一只皮球。不管有没有教练，比赛或玩耍很难被打断，孩子们在尽情地盘球过人，冲向对方球门。记者在河床俱乐部的室内综合训练馆还曾见到，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在踢球，没有教练、没有家长，甚至没有球门，因为那不是专用足球训练场地。孩子们只是带球、追逐、抢夺，也不知带向何方、哪里是终点，跑到尽头再绕回来。

　　阿根廷足协规定，各俱乐部梯队从13岁起建立，河床则从9岁建队。马拉多纳儿时参加的是11岁的自发组织球队，那时他比别人小两岁。有教练的少年队，教练也极少中断孩子们的玩耍，他们更多是观察，然后说些鼓励的话语。在南美人眼中，足球是玩出来的，不是训出来的。

　　足球是感性的，是技术的，技术非一日之功，最高境界是人球合一，如影随形。战术是什么玩意？是长大后教练的比赛安排，稍加点拨就能学会。技术是快乐的，战术是枯燥的，阿根廷人喜欢技术而非战术。河床少年队的做法很有代表性，教练的主要工作是发现盘带最好的球员，每年把10号球衣交给他穿。上升到理论上说即是：教练和球探要发现有创造力的孩子。所谓创造力，在孩子身上的体现便是灵活而不刻板，能盘带得最远、过最多的人。

　　这就是阿根廷足球的基础，也解释了为何阿根廷球员技术那么好、为何总出小个子球员、为何战术意识差、为何教练都以进攻著称。阿根廷媒体曾讥笑德国人培养孩子的方式：先选身高，个子高的才要，然后再培养你踢球。这样的培养方法，长大后技术能好吗？阿根廷人摇摇头，摊开双臂一耸肩，很不以为然。

　　马拉多纳和梅西是阿根廷足球理念的产物，他们只能出产在此。阿根廷人很得意，说每年欧洲从阿根廷引进无数球员，他们自己培养不出来。不过，在阿根廷人眼中的一些半成品却被欧洲培养成好球员，最典型的例子是伊瓜因和德米凯利斯。伊瓜因到了皇马才成为好前锋，德米凯利斯在拜仁踢上了主力中卫，他们离开河床时阿根廷人并不以为然。等两人功成名就，阿根廷人则说他们的底子是在潘帕斯打下的。

　　美丽足球的虚妄之花

　　2006年世界杯，阿根廷人败在点球大战，莱曼那张神秘纸条让他们很受伤，也很受屈辱。他们想象不到还有人这么细致地做工作，结果那么神奇。在阿根廷，工作狂只有贝尔萨一人，但他的足球理念也不合阿根廷人的胃口。

　　南非世界杯开赛后，顺风顺水的马拉多纳似乎受了刺激，与德国交手前也决定把工作做细致。罗梅罗比赛前4天便说研究了对手罚点球的特点，心里有数。老马也没纠缠于施魏因斯泰格的挑拨言论，简单回击后表示，自己和队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放话要在120分钟内战胜对手，不想等到点球大战。

　　但罗梅罗可能被点球大战攫住了大脑，在穆勒攻过来时站错了位。马拉多纳更没想到，德国人的两翼进攻如猛虎下山。对手的神秘纸条起到了奇效，而且是两届世界杯都见效，在阿根廷人琢磨怎样扑点球时，德国人已在考虑战术上的新刀法了。感性的阿根廷足球被神秘纸条牵引，理性的德国足球轻盈地腾挪开了。

　　不过，还要先回到1/4决赛前，那时阿根廷民众仿佛在马拉多纳的球队身上、在梅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梦。这是一次再真切不过的梦，如此之近，从未有过。首战尼日利亚就让阿根廷人一惊，怎么突然间冒出这样一支美轮美奂的球队，这不正是自己的梦幻之队吗？梅西爆发、前场三叉戟配合活跃都让人们兴奋不已，阿根廷的攻击力太强了。梅西挡不住，尽管他没进球，这一点全世界都感受到了，阿根廷队露出冠军相。

　　还有老马，他居然调教出这样一支犀利而赏心悦目的球队。毕竟他是为足球而生，虽然有时像魔鬼，但在足球上他就是神，就是上帝！4场战罢，淡定的马拉多纳完全回到了神的位置，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舆论的急转弯。舆论更是感性的，本来阿根廷人最不相信老马带队能拿冠军，现在他们不仅信，而且坚信不移。媒体突然之间冒出那么多赞扬的文章，赞扬梅西和马拉多纳。这与巴西的情形完全不同，邓加是在骂声中拿到美洲杯和联合会杯、以南美头名身份出线、直到世界杯意外被淘汰，马拉多纳则在一片赞扬声中遭遇德国，旋即0比4惨败。

　　1/4决赛前的阿根廷队最有本国足球的味道，梅西就是他们梦幻中的球员，盘带好、过人好，射门功夫也好。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突然变成中场发动机，策动着一次次颇具威胁的进攻。前腰、助攻手、射手，梅西集三重角色于一身，尽管尚未进球，但谁也不怀疑进球很快会到来。

　　阿根廷人不敢相信，梦的情形出现在现实中了！罗萨里奥街头草坪上的男孩梅西，如今已长大成人，踢着阿根廷人喜欢的足球。还有马拉多纳，24年前他捧来大力神杯，今天他有望重复伟业。美丽足球之花即将绽放，这难道不是上苍在眷顾阿根廷人吗？

　　0比4敲碎阿根廷梦

　　世事沧桑，世界杯上几经风雨，阿根廷人冷静多了，还是想到了输球的可能。对撞德国铁血战车，怎可能赢得轻松。但谁都没想到，“德国队扒光阿根廷队的衣服”，潘帕斯的子弟毫无还手之力，以惨不忍睹的0比4被凌辱，这是自1974年世界杯输给荷兰后从未有过的惨败。这样的结局，便没有美丽可言了，迎接他们的再不会是鲜花和欢呼。

　　马拉多纳最后一战同样被剥光，“成熟教练”的桂冠刚戴到他头上，此战便排出昏阵，临场指挥时更忘了阅读比赛进行调整。瞬间，光环退去，魔鬼的影子重新罩在老马身上，尽管这一次是穿着西装。梅西也没能成为新马拉多纳，他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德国战车，那是一辆严密组装的战车，而他空有一身潘帕斯武艺，无法施展。梅西在带球突进，却没办法闯过三道关，对方层层设防。

　　痛苦地冷静后，阿根廷人缓过神来，意识到是马拉多纳犯了错误，战术安排不当、临场调整不力、人员安排失败。媒体提出的主要原因有：错误估计了对方实力，己方两翼防守形同虚设，为德国人长驱直入打开大门。马拉多纳对奥塔门迪的使用是最大败笔，萨斯菲尔德后卫的失误导致了第一粒失球，其后由于临场指挥不当，阿根廷队全面溃败。老马应变迟钝，上半场便该加强中场，让贝隆或帕斯托雷上场予以协助。

　　0比4，阿根廷人输得心服口服。《民族报》认为德国队打出了完美比赛，防守严密，针对梅西的层层设防十分有效，进攻也组织得很好。阿根廷人终于承认，德国队不只凭身高马大成功，不是印象中的粗糙足球，而是也能玩出花样，有很好的进攻配合。

　　这不正是针对阿根廷队说的吗？阿根廷队即便发挥正常，也只是有进攻、无防守。进攻是特长，有阿根廷特色，但防守从来都是弱项，往往形同虚设。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古老的信条至今仍对阿根廷人发挥指导作用，甚至是主旋律。

　　美丽梦，长醉不愿醒

　　阿根廷人认可了德国人的完美无缺，却没想出自己该如何改进。说严重点，阿根廷人从不认为自己的足球有缺点，更不会有要改造的想法。以往世界杯失败后，舆论多纠缠于战术细节或替罪羊球员，而不见整体上的弱点。譬如，2002年韩日世界杯说贝隆发昏是失败主因，2006年则是过于强调控球导致的失败。

　　邻国巴西倒是看到了问题所在，在经历数次失败后于1994年起改打欧式足球，从佩雷拉到邓加，坚定不移。邓加在南非虽然也失败了，但与马拉多纳的性质完全不同：邓加是在批评声中结束南非之旅，老马则在赞扬声中坠落深渊；巴西出局是大意失荆州，阿根廷则是地基远未夯实。

　　民众的反应是传统的力量。根植于南美热土的传统足球深受民众喜爱，巴西尽管拿到两届世界杯也无法改变民众心理，人们在欢庆后还是要看美丽足球。但巴西足协主席特谢拉不顾民众反对，执意起用邓加，调教出“世界最佳防反球队”，因为他看到了感性足球的表面华丽而实质肤浅，阿根廷足协主席格隆多纳则抱定感性不放松。巴西虽然也失败，但毕竟拿到1994年和2002年两届世界杯，阿根廷则20年来空空如也，连四强都不曾再进。

　　阿根廷足球史上两次巨大变革都发生在最近1/4世纪。第一次是1986年比拉尔多的改革，他用352阵型稳固后防，前场让马拉多纳带领三名球员进攻。比拉尔多饱受指责，批评声几乎延续到捧杯时刻。其实他只变革了防守思路，打造了球队史上最强后防，可这就让民众感到没球可看了。

　　另一次是贝尔萨的变革，阿根廷人说他打的不是本国足球，而是欧式足球。其实贝尔萨只是刻板一些，先定打法再选球员，球员跑动有固定线路，边路起球要达到进攻总量的2/3。其实贝尔萨也是“进攻是最好防守”的信奉者，他一直解决不好防守问题。两次变革，保守派比拉尔多成功了，激进派贝尔萨失败了。

　　下一步该怎么走？马拉多纳赛后说：“希望后来者还走这条路。”他是指自己带队的方式。新的变革不会到来，除了老马的话之外，更重要的是阿根廷国内没有变革的基础，足协、民众和舆论，都抱定传统和感性不放松。这，就是阿根廷足球的悲情。